芜湖起飞(1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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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干燥而温暖的触感清晰地从肌肤相接的地方传来,陆定渊皱起眉头。他想把自己的手挣出来,手指颤动的动作惊动了对方,那个人从榻边直起身来,轻轻放开了他的手,在他松手那一刻,陆定渊竟觉身上也随之一轻,就像解开了看不见的束缚,有沉疴尽去之感,隐隐钝痛从四肢百骸泛起,清晰地告诉他他还活着。

    陆定渊目光平静,并不觉得如何欢欣。

    一片影子笼罩下来,他抬起眼,看向这个约莫就是救了他的人。

    是个身量颇高的男……不,虽然弯腰俯首也能看得出身量很高,却仍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人,身姿挺拔,眉如刀裁,目似寒星,面容还带着些许青涩,神态极为沉稳,是连陆定渊这种人物都平生少见的好相貌。

    他在仔细地看他,以一种陆定渊所熟悉的大夫查看病患的目光。

    陆定渊凝神看了那双眼睛片刻,听到这少年人低声对他说了句话,随即伸手到他背下,将陆定渊从榻上扶起,又将一个竹木削成的杯子递来,陆定渊抬起手来自己接过,慢慢喝了一口水,清水微温且甘甜,焦渴消退的同时,他发觉手臂的动作比他所想的更灵活有力,简直像那根早已疲敝欲断的手筋也在他无知无觉时被续上了。

    他沉思地喝完了水,气力从脏腑之中生出,渐渐回到他的身体,他已经能够自己坐正,少年也从他背后收回了手,坐在在这张由仍泛着青气的藤条编织而成的床榻边,安静地看着陆定渊,从他手中接过杯子。陆定渊的目光先是在他那头短如还俗的黑发上停留一瞬,又扫过他一身材质前所未见的奇装异服,最后落回那张极年轻也极俊美的脸上。

    “你是何人。”他问。

    所为何来,究竟是人,还是仙或妖?

    少年也看着他,视线从他的面孔向下,落到他的手上,摊开了手掌。

    陆定渊想起方才醒来时两人交握的手,此后察觉的种种异样,尤其是他的伤——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自己伤得有多重,绝非昏睡十天半月便能恢复成这般模样,他身上还穿着那一夜的那身衣衫,只是尘土血腥也许都已被河涛涤净,松松披在身上也不觉得潮湿沉重。

    他看着少年沉静的眉目,终于抬起手来,轻轻放到他的掌心。

    长而有力的手指和冰冷而苍白的五指交叠在一起的刹那,陆定渊想起一些旧事,曾经也有人紧紧抓住他的手,与他歃血为誓。往事已经随风,他听见少年再度开口,他问陆定渊:

    “我的名字叫封深,从很远的地方来到这里。我从水里救了你。你为什么不想活下去了?”

    他说的既不是官话,也不同陆定渊听过的任何西域语或土语相似,却仍能令他理解无误,如同心音。这显然亦非凡人手段。

    陆定渊抬头看他,问道:“很远是多远,是海外,域外?还是天外?”

    封深专注地看着他,回答道:“天外。”

    “为何来到此地?”陆定渊说。

    封深说:“为了寻我的道。你为什么不想活下去了,因为有人让你受伤吗?”

    陆定渊淡淡地说:“如果你是天外之人,想要入世,便应该去寻一条红尘之道。多谢你救了我,你想去何种风土人情之地历练,身上可有盘缠和路引?语言如此不通,你见一个人难道就要这样抓一个人才能说话?”

    “我没有来过这个地方,很多事情还不知道。”封深说,“我会去看,去想,去学,我会在这里生活。你不想回答我的问题。”

    陆定渊平静地看着他。

    片刻之后,封深微微低头说:“对不起。”他不再追问陆定渊。

    应当是因为将二人联通起来的天人手段能够摒除一切言辞的矫饰,这竟然是陆定渊数年来听过的最诚意,最干净的一句道歉。陆定渊沉默下去,他的手仍放在封深手中,在他想到自己应当说些什么之前,封深说:“你伤得很重,已经睡了两个昼夜。我们现在在离河不远的地方,我不知道这里是哪里。你要出去看看吗?”

    他起身走到这间几乎看不出是临时搭建的小屋门边,掀开草编的帘子,越过少年还不够宽厚的肩膀,陆定渊看见了天高云阔,风摇树影,清气徐徐而入,吹动鬓边的发丝,他下了藤床,缓缓走出门外,与封深并肩而立。

    暖色的天光照映他霜雪般冷淡的眉目,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,他在看这个仿若隔世的人间,封深在看他。

    他记起万念俱灭时所见的云霞漫天,此时也是满目彤云,夕照如金,天色苍青,火烧似的云间有微星闪烁,青山绵延,苍林如墨,暮雾融融,不见人迹,陆定渊收回目光,看见他们所在的茅屋倚树而建,斜阳将长长的影子投到他脚边,门前树下垒着一个土灶,一口小锅架在灶上,灶膛里火苗跃动,锅中白汤翻滚,香气四溢。

    陆定渊静静看了一会儿,然后说:“是浔阳道与百越道的交界之地,河亦名浔,从此去往五百八十里入东海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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